在真实与虚拟之间

——评张者的长篇演义《老风口》

文/郎娇娆

2022年8月，张者以演义《山前该有一棵树》（发表于《收货》2021年第3期）荣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这一部短篇演义很疏漏地就勾起了读者对他也曾出书的《老风口》的回忆与相比。

张者是干预21世纪以后才在文学界崭露头角的新锐作者。2002年出书的《桃李》让早已在文学界造就十几载的张者风生水起，并使之一跃成为2003年中国最具后劲的后生作者。随后在2007发表的《桃花》作为《桃李》的姊妹篇，不时了大学校园的题材和诙谐反讽的写稿格调。《桃李》《桃花》的收效让批驳界给张者贴上了“校园作者”等标签。

杨绛先生谈说念：“钱先生写一部《围城》，反应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后生学问分子的糊口、生活景况；我写了一部《沉迷》，反应五十年代后生学问分子的糊口、生活景况。对于二十世纪和二十一生纪轮流时刻后生学问分子的糊口和生活景况，我了解未几，看了张者的演义，我很骇怪……”一些运筹帷幄者也指出，张者的校园题材演义“展示‘后知’们参与‘破钞文化’ [ consumer culture] 途中的奇迹录，张者也通过他写就的一系列演义给出了‘新经济’波澜下中国学问者‘新景不雅’、‘新群像’”。

正如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对创作者的忠告：使一部作品收效的东西，鄙人一部作品中将是不合乎的或毫无不满的。不肯再自我类似的张者于2005年推出了他的第三部长篇演义《零炮楼》，《零炮楼》一改以往张者对后知们的暖和，它以一种民间评话的叙事样式叙述了“咱二大爷们”在抗日干戈中的袼褙业绩。闻明的文学批驳家施战军这么说说念“要是说曾享有‘现代《围城》’之誉的《桃李》初步线路出张者对长篇演义的擅长，那么《零炮楼》则高慢了他对长篇演义宽度和特色的探索和开掘，他叙述家史的语体和对干戈与东说念主性的私有解析，杀青着对同类体裁和同类题材的定例的二重爆破。”

然而当《零炮楼》的爆破声响还动荡在读者耳边的时候，张者又再次杀青了他的第三次大高出。历时四年，几番修改，张者最终于2009年发表了他的第四部长篇演义《老风口》，《老风口》首发于《现代》杂志，随后被《作者》，《演义月报》转载，并飞速登受骗年中国演义排名榜第二位。不同于以往校园题材的轻灵，干戈题材的冷峻，取材于真实历史的《老风口》显得沧桑而安谧。作者用近四十万字的篇幅详确形色了新中国第一代戍边军东说念主开拓边域、扎根新疆的故事。

正如出书社在书的腰封上所标注的“新疆秘史，兵团旧事，一部屯垦戍边的伟大听说”。从《汉语大辞典》的基本释义来看，秘史指的是“指未经东说念主说念、不为东说念主知的业绩”，旧事指的是“当年的事情”，听说则指的是“情节离奇或东说念主物步履不寻常的故事”。在《老风口》中，作者有益礼聘高出体裁的复调叙事手法，将“事件”与“故事”、“正史”与“野史”、“史性”与“诗性”杂糅在全部，让读者游走在真实与虚拟，广博与微不雅，严肃与乖张的演义叙事之中。

一、史与诗

演义《老风口》取材于真实的历史，即从1950年到1980年当年近三十多年的新疆戍边史。这段历史不错说是新疆近百万兵团东说念主半个世纪的真实挂念。

在谈到《老风口》的创作时，张者坦承我方的创作灵感着手于作者青少年时间在新疆兵团某师史志办的一次帮工，“这是我第一次搏斗到新疆兵团的发展历史。这些历史就像一部巨大的听说，十分眩惑东说念主。冥冥之中，我感到了这些历史材料的价值，以为有朝一日要是字据这些材料写成演义，那信赖会受到读者的迎接。我成了一个有心东说念主，将那些下发的油印材料都好好地保存下来了。20年当年了，其间搬过无数次的家，丢了好多东西，这些油印材料却于今都保存竣工。当我写稿《老风口》时，这些史料终于派上了用场。”

为了给读者尽可能真实地展现新疆开荒史，从演义的第一章到终末的尾声，作者极度大方地用占据演义近二分之一篇幅的下部分，礼聘纪年史的体裁，实证式地纪录了新疆开导经由中的大宗翔实史料。其中包括从1950年驱动的大限制的开荒闯田，随后的挖渠引水工程、植树造林工程等，还包括在政事上的各项指挥，以及后东说念主称的“八千湘女上天山”“五千鲁女上天山”等史实。是以当《老风口》出书后，有东说念主评价“《老风口》是一部戍边袼褙史诗”，也有东说念主说“《老风口》是一部领略新疆的备忘录”，张者我方也说《老风口》是一部献给父辈们的书……而这些批驳一个基本的起点便是对演义大宗史实的认同。对于这么极少，作者谈到“天然常说虚拟是演义的灵魂，但是有些演义却离不开历史，或者说在演义中必须叮嘱历史。要是不这么作念，好多故事读者看了也许就有种虚无飘渺的嗅觉，致使对那些离奇故事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对新疆分娩开导兵团的历史，或许好多东说念主都莫得搏斗过，兵团的产生和发展除了专科东说念主士外，一般读者都不了解。这时，将历史在演义中展现出来，就成了我写这部演义的雄伟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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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意思国加州大学闻明的史学表面家海登·怀特在叙述“历史的诗人道”时谈到，历史事实（historical event）便是经过作者筛选，并用一种虚拟的制式或倡导装配将历史事件串联起来的叙事对象。“东说念主们只须通过历史话语才智把捏历史，而作为一种叙述话语，历史文本的深层内容是语言学的诗性的，带有一切语言组成物的虚拟性。历史的‘真实’只可出目前追求真实的话语阐释和不雅念构造之中。”是以恰是在作者诗性的话语构建之下，那也曾一个个躺在故纸堆中毫无不满的历史事件，毫无温度的数据，骤然间便演绎成一个个鲜嫩的、充满哀婉颜色的生活故事。

好意思国玄学家梭罗也曾说过，在远方地域生活的东说念主们，生活的立场愈加的敦厚，生活的样态愈加的真实。是以在《老风口》中，尽管取材于东说念主尽都知的历史事件，但是读者仍然看到了一段透顶不同的新疆戍边史，它愈加的传神，愈加的听说，也愈加的乖张。也许由于地域的偏远，许许多多蓝本极度严肃的历史事件到这里都变了形。举例，针对秦安疆的批斗大会成为26连东说念主们的一种精神享受“开批斗会让秦安疆作念搜检照旧成了民风，让他作念搜检是假，听他语言是真，他懂得多，山南海北地说，东说念主们都以为专诚念念。他的搜检联贯不错作两个小时。到其后人人都自傲开秦安疆的批斗会了，终点是在农闲时，人人闲极没趣，我爹就提议：‘吃饱了没事干，咱开秦安疆的批斗会吧。’于是，26连就召集全连开会。其实，东说念主们便是想听秦安疆作念搜检讲讲，秦安疆老是讲得十分灵活，能让东说念主得志。”针对宁彩云的斗争更是乖张不经，宁彩云每次去连部办公室叮嘱问题，都要打扮得尽量丽都，“宁彩云从箱底找出昔日最鲜亮的旧衣着，在那些衣着中有旗袍，有连衣裙，有紫色的大披巾，还有高跟鞋。宁彩云把头发也烫了……宁彩云出目前东说念主们的视线，是婷婷玉立的……宁彩云很会步辇儿，昂头、挺胸、提臀、收腹、猫步。她走得很普遍，极少都不像是去叮嘱问题，就像去参加一个舞会，就像一次约聚。”于是，不雅赏宁彩云盛装出行去叮嘱问题，成为兵团东说念主晚饭后的必要节目，每天一到这个时候“连部办公室东西双方的光棍寝室门前都站满了东说念主，咱们的门前也站满了东说念主。人人都在观赏宁彩云步辇儿，就像一个乡巴佬去了上海，在霞飞路、在南京路打望相通，既是观赏的亦然自卑的。男东说念主们会兴趣，很震恐，还有疑心；女东说念主们有些忌妒，有些可贵，更多的是盛怒。”于是，宁彩云成了审查组长马富海得志淫欲的对象，她叮嘱问题的材料也变成了东说念主们争相阅读的黄色小报。

二、复调叙事

米兰·昆德拉在《演义的艺术》一书中指出：“复调”在音乐上指的是“两个或多个声部（旋律）同期伸开”。而到了演义范畴，“复调”则意味着对“单线结构”的消除，从而提倡一种由多少踪影或“线”以“对位”干系组成的结构体式。事实上，相对于单线结构的单一性和领略性来讲，复调结构的多元性和不细则性特征，更接近于当下复杂多变的现实生活。

不同于以往的演义作品，《老风口》在文本结构上开拓立异，作者在全书三十八个章节的基础上，又将每一个章节分为上部和下部两部分，而辞别的依据便是不同的叙述者。然而无论是上部分照旧下部分，作者都礼聘了第一东说念主称的叙事手法。从叙事学的角度来讲，第一东说念主称叙述者就生活在这个艺术天下中，是一个清爽的、活生生的东说念主物。礼聘第一东说念主称叙事一方面能增强文本的现实感与真实度，从而拉近读者与文本之间的距离。但另一方面由于第一东说念主称叙述者同期亦然同故事的参与者，相对于以往全知万能的广博叙事来看，欧博线上代理单个东说念主物的视角往往是有限的，“以东说念主的时空位置为中轴线，天下分为两部分：可见的与弗成见的。当有所见时必有所不见。所见组成我的丰富的话，所不见组成我的匮乏。”由于个东说念主所见有匮乏，那么他的叙述内容就不是最完整的，需要被补充；他的叙述声息也不代表作者的叙述泰斗，不错被质疑。《老风口》便是在这么的基础上，在马领导员的叙述和史志办采写东说念主员李军垦的补充和质疑中完成了演义的复调叙事。

本场比赛数据对于王牌是有支持的，相比上场比赛获得了更好的提升，因为上场比赛他们28分优势大胜拿下了天空队，限制对手只有59分的发挥。全队更是有着五名球员得分上双，很明显他们保证了自己的进攻层面，也做好了防守方面的工作，进入到季后赛的王牌有着不错的优势。

演义上部分的叙述者马领导员这个“我”，是开导兵团26连的政事领导员，是新疆垦屯历史事件的亲目击证者，“我”对于当年三十多年的回忆便组成上部分的主要内容。保尔·利科曾在《时辰与叙述》中指出,“挂念不会被视为有假”，强调个东说念主教学的回忆性叙事一般都会被行为念真实的事件加以吸收，尽管无意候挂念充满听说颜色。正如在演义的驱动作者强调的“在那远方的地方还真有位好小姐，咱们都看到了。见到那远方的小姐时咱们都不敢信赖我方的眼睛。”天然目下所见弗成念念议，但是那是“真”的，是“咱们”集体的见证，是兵团东说念主的集体回忆，马领导员对“咱们”一词的使用不单是是一个修辞学上的词汇取舍，它更代表了一种群体性的力量，强调了对“真”的集体见证。马领导员我方也一再强调，天然他叙述的是任何地方包括报纸、合集、档案都查不到的事，但是却是他我方的切身资格，他告诉“我”“讲当年垦屯戍边的事，我是自傲的，我会绝不避讳地都告诉你，没啥子不敢说的。我告诉你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然而就在马领导员的“我”再三强调他的叙述真实真实的时候，作为兵团史志办采写东说念主员的“我”，却在不休地对马领导员的真实叙述冷漠质疑。演义下部分的叙述者“我”，是兵团东说念主的后代，是兵团史志办的采写东说念主员，而况“我”的大学学的是历史，有验证历史的处事病。鄙人部分中，“我”频繁将“我”了解到的历史文件与马领导员的叙述进行对比，并实时对马领导员叙述中的装假进行修正和点评。演义就从马领导员的“我”向编撰历史使命主说念主员的“我”叙述那早照旧逝去的历史驱动。在演义的一驱动，作者就明确指出“也许年代太久远了，马领导员的叙述会有不少缝隙，这都是莫得办法的事情，因为马领导员给我叙述这些故事时照旧六十多岁了，他照旧退休。天然，这其中有挂念的问题，也有夸张的身分，再加上故事自己又有太多的听说颜色，出现一些邪恶是不免的。挂念出了问题，我不错给他指出来，一些专诚的夸张，一些带有听说颜色的故事，咱们只可权且听之，马领导员是不允许给他指正的。”但是对于马领导员的叙述，“我”天然老是充满质疑颜色，但是弗成否定“马领导员的叙述在大的方面基本上是正确的，只不外具体到我方连队了才出现了一些夸张。”于是一时辰众说纷纭，真假难辨。

另外，《老风口》一改以往讲故事演义被叙述者只是充任信息吸收者的变装模式，被叙述者李军垦不单是是马领导员叙述内容的吸收者，同期他还发出了我方的声息，并对叙述者叙述的真实可靠性冷漠质疑。而况从文本类型（史料式的纪录）和东说念主物身份（有着验证民风的史志采写东说念主员）来讲，被叙述者发出的这个声息似乎比叙述者的声息愈加可靠真实。就这么，演义在上部分马领导员的叙述和下部分“我”的不休补充和修正中酿成了一种复调的叙事结构。这种复调的对位手法是史和诗的交融，是正史和野史的碰撞，是国度叙事与个东说念主叙事的较量，它们既互相补充，又互相消解，补充的是似乎真实可靠的历史布景，而消解的是个东说念主体验的极度乖张。好多批驳者认为张者的《老风口》，是我方给我方出的一个贫穷，是一个挑战，然而恰是这么一种复调的叙述模式，才让读者在历史中看到了听说，在严肃中感到了乖张，在真实中发现了虚拟。

三、文史杂糅

近些年，历史题材演义成为文学界新宠，越来越多的作者倾向于在回溯历史中发掘灵感，仅取材于抗日干戈和自若干戈的演义作品就不计其数，《解密》《暗算》《风语》《刀尖上行走》《亮剑》《历史的天外》《暗藏》《绝壁》《秘使》《青盲》《小姨多鹤》《金陵十三衩》《零炮楼》等数以百计的干戈历史题材作品在占据书架的同期，也充斥着荧屏，东说念主们第一次发现历史原来不错如斯丰富。

大略是受到新历史主张念念潮的影响，历史不外便是历史学家编织出来的文本，“对于当年的贵府自己并不是历史的学问，它只是所谓‘档案性’的材料，只须使它化为历史话语的题材，将它纳入某种真谛的结构，这些对于当年的贵府和源于当年的学问才智变成历史。而被‘写下来’和‘供东说念主阅读’这两大特色，则决定了历史与其他的翰墨不再具有根人道区别的文本特色。”换句话说，历史的诗人道决定了它并不是对历史事件的“客不雅再现”，所谓的“真实”推行上仍属于虚拟。对于历史张者早在《桃花》一书中就借他东说念主之口戏谑说念，它不外便是酒疯子的醉话“历史是个吗，都是说醉话”。在这么的解构念念潮下，历史蓝本圣洁的地位被消解，它更多地成为了作者盛装个东说念主话语的容器，成为故事背后的那一说念幕布。

在这么的文学激越之下，张者一反传统历史演义史诗式的广博叙事，斗胆高出体裁界限，将文本与史料有益杂糅在全部，格调浮现，独树一帜。这种将真实与虚拟并置的叙事手法，可在以说是对他以前校园演义“零距离”写稿的一次高出。不同于零距离写稿时刻邀请读者“走进去”“融入”文本推己及人的真实感，文史杂糅的叙事手规定时刻让读者游走在真实与虚拟之间。作者有益中断文本叙事，插入历史史料的写稿手法在增强演义文本真实性的同期，也烘托出了文本的虚拟性。体裁杂糅、虚实相间的叙事手法，时而将读者卷入迷东说念主的虚拟文本之中，时而又将读者推出文本外，指示读者堤防史实，保持清醒。于是，在上部分中马领导员的“我”基于个东说念主回忆的叙述灵活、鲜嫩、听说、乖张。鄙人部分中李军垦的“我”驻足于历史史料的叙述严谨、客不雅、真实。不外，就像李军垦无法验证马领导员叙述的文本是否真实相通,咱们也无法判断李军垦的叙述是否可靠。即使是作为史志办纪录员的李军垦在演义的前半部中的叙述是可靠的，那么作为孩子的李军垦的在演义后半部中的叙述又是否可靠呢？

演义文本的真实性就像沙漠中的那口阿伊泉，也许确实存在，不外只须在月夜才汩汩流淌；也许那只是东说念主们的幻想，是对绝境中但愿的渴慕。

在演义的终末，胡连长和阿依古丽驾着沙漠之舟去找寻阿伊泉的活动耐东说念主寻味。他们大略会找到，大略恒久也不会找到，那一如咱们对真实的追寻，结局无东说念主领略，活动自己却更敷裕真谛。因而，在珍爱多元叙事的今天，咱们也许只须抛开文本与历史的严格区分，抛开真实与虚拟的界限，掀开胸襟去礼聘诸多种对于历史的不同文本，在文本的浩渺天下中去感知历史，才是最聪敏的作念法。

作者简介：郎娇娆，重庆第二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素质，汉语言文学博士，好意思国纽约州立大学探员学者，主要运筹帷幄场所为中外文学干系、儿童文学。

裁剪：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