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了一位锣饱读匠

文/出智周

雷报报长得“抻抖”，讲话“抻展”，为东谈主“鲠直”，作念事只求“拍投”。天然，这是他的自我嗅觉。他虎首象脖，大肚阔臀，样式赛铜钹。雷报报穿衣着也别具一格，职责往往披着一件不知谈从何处来的，洗得发白、棉花外跑的绿色军大衣。下了职责阵势，则坐窝换上一身西装，把下巴刮得鸡犬不留，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皮鞋擦得光可照东谈主，然后骑着他的嘉陵125摩托到处散步“得晃”，好像什么事都没放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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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雷报报。他总爱这样先容我方，好像这本来即是他的名字。抱抱？生分东谈主乍一听，不免吓一跳。他赶快嘿嘿地笑谈，是报应的报，好像少许也不以为难为情。东谈主家要和他执手，熟习的东谈主他一把收拢了。才碰头的东谈主，他却畏撤回缩不愿伸手，一对张飞不异的豹子眼东闪西挪，流露出几分尴尬。

雷报报成就在开州区九岭乡。2005年九岭与大德、大慈、大梁统一为大德乡，2010年又由乡改为镇。大德镇因取“仁慈谈德”之意而得名，坐落在大慈山上，顶峰宽平，边际笔陡，大部为方山台地地形。

在九岭乡，雷报报父子是对听说东谈主物。雷报报的父亲脸狭身薄，却总调养着一顶巴拿马凉帽。雷报报的爷爷死一火得早，只给雷报报的父亲留了一只算盘。雷父读了几年书，很有抱负，对谁都看不上，对什么都不心爱，却屈才在大队作念文牍。他的一世都很纠结，皱巴巴像团纸，屈身得像根卷烟丝。他不心爱讲话，答应不答应，都在拨拉他的算盘，众人因此都叫他雷算盘。雷报报成就，雷算盘恰好被除名，从此，他把女儿的成就视为不详之兆，一直对雷报报耿耿于心。被除名以后，雷算盘一直走不出来，整天把我方关在房子里，不愿和外东谈主战役。有一次他和别东谈主起争执，别东谈主抢他算盘，他一算盘砸在别东谈主脑袋上，不戒备把东谈主给打死了。坐牢出来以后，没几年邑邑而终。雷家东谈主把打碎的算盘珠子和他葬在了一块。总有东谈主信誓旦旦地说，历程他坟头，无意还能听到隐恍惚约筹办盘的声息。

茕茕而立者，不是野兽即是神明，然则父亲算什么呢？关于父亲的所谓“小学问分子”作风，雷报报小时候不睬解，长大后很不屑。他一直很摒除父亲，岂论他说什么作念什么，都持抗议立场。父亲要他作念的，他偏不作念，父亲不要他作念的，他专爱作念，根蒂岂论对与错。关于念书，雷报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小学念了一年齿，打死再不去了。

雷报报作念了锣饱读匠，他从没思过我方有一天会吃这碗饭。说是锣饱读匠，他敲得少许都不好，锣饱读师父教的打锣饱读十二字口诀他总也记不住。敲饱读认真东谈主饱读合一，手启航不动。他打起锣饱读，咨牙俫嘴，仰首伸眉，凶神恶煞。敲了这样多年，雷报报总算酿成了我方打饱读的限定，它好像是这个样式的：捅捅它，捅捅它，它不捅它，它捅它，捅它捅它捅捅它。雷报报的这种打饱读立场，让他一出现，肃肃的丧礼现场顿时充满了欢乐。

东谈主多不洗碗，鸭多不生蛋。婚丧嫁娶，朝仙敬神，传统节日，农村图个焕发。而随着出门务工的东谈主越来越多，一到农忙，锣饱读队冉冉凑不王人东谈主了。无意候队里未免差东谈主，雷报报自告勉力，一东谈主饰演了多种扮装。他无意候打锣，无意候也打饱读。他备位凑数，一册正经，吹吹唢呐打打镲，即是屁也没一个。

如若雷报报十几年前不是因为洗劫获罪锒铛坐牢，他天然不会有契机意识他的第二任浑家，更不会有契机成为又名锣饱读匠。2010年，雷报报32岁，吊儿郎当的他被社会磨得千疮百孔，被试验撞得头破血流，干啥啥不可。有一次，他跟东谈主学修车，学着学着，嫌屈身，不告而别，王老五骗子来到了县城。雷报报靠在一辆电动车上，短暂动了邪念。他行使修车学来的少许时间，偷走了东谈主家的电马儿。东谈主家车主追了上来，两个东谈主在胡同里放荡追赶，直撵到了原野。车主跌到了荒田庐，摔了个头破血流。雷报报却慌了神，不辞而别。几天之后，他被东谈主赃俱获，被判坐牢七年多。坐牢那年他的浑家正怀着他的幺儿，为他伤透了心，打他坐牢之后再没来看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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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报报的东谈主生因为盗窃洗劫而更正，令东谈主始料未及的是，几年之后他居然又因为扶危济困更正了运谈走向！等雷报报熬过了七年出狱，浑家断然与他仳离，只给他留住了两个孩子。一段时候，雷报报找不到职责，低头丧气地坐在公交上。他搞不解白，明明公交上东谈主未几，却有东谈主有利挤在一堆。随着到站下车，欧博线上代理他看到扒手用夹子从女士的口袋里夹出钱包，才大彻大悟。雷报报一声吼怒，冲上去对着扒手后背飞起一脚，把贼儿踢得东谈主仰马翻，趴在了路沿上。同伙一看他东谈主高马大，扶着扒手儿骂骂咧咧赶快溜了。

失主对他千恩万谢之后走了。这事凑巧被记者看到了，报谈后引起了横暴的反响。雷报报的扶危济困也因此赢得了政府的嘉奖。事情即是这样奇怪，一个因为洗劫坐牢的东谈主，其后又因为制止别东谈主盗窃扶危济困的看成赢得褒奖。

求职碰壁之后，雷报报凉了半截，在别东谈主先容下到开州北部山区挖煤，竟日灰头灰脑，与煤炭为伍。这一天，矿上来了一支乐队，说是到矿上开展文化下乡，这给职责窘迫、生活乏味的矿工们带来了不小的乐趣。雷报报脸也没洗就混在工友堆里乐呵呵地随着看侵扰。演出收尾，他才赶着捧了一把水把脸洗了，一出来就被东谈主猛地拉着衣角，高声叫谈：“雷报报！”

他回头看，吓了一跳，这不即是刚才演出小品的女演员嘛。素昧平生，她如何知谈他雷报报的大名？对方非常欢乐，也跑去洗了一把脸，满脸憨涩站在他眼前，雷报报一下子认出她来了。

胡艳艳，之前他在公交车上扶危济困的扶植对象！

从此以后，胡艳艳动不动就往矿上跑。胡艳艳离异，还带了一个孩子。有一天，雷报报从矿上一露头，就看到一束红艳艳的花儿挡在前边。他半天回过神，然后看到胡艳艳露出了悉心刷过墙的脸。他升上井，抱开花，乐呵呵地直傻笑。不外到了晚上，雷报报催着胡艳艳块走，看到她眼泪汪汪不愿走，他又心软了。

胡艳艳在他脸上留了一朵小红花，跳出去叫谈：“雷报报！我知谈你在牵记你的两个崽崽，我的一个娃儿！你自在，咱们在沿途不生了，三个孩子都是咱们的亲生娃儿！”

看到她又哭又笑，神志粗暴，雷报报也在胡艳艳脸上留了一朵小黑花。不外胡艳艳并莫得服从她的承诺，第二年，小雷报报呱呱堕地。就这样，他们一下子有了四个孩子。随着孩子们的长大，开支变大，生活吃紧，胡艳艳拉着雷报报加入了锣饱读队，开启了雷报报奇奇怪怪的演艺糊口。

这几年，随着社会发展，专科演出团队浩如烟海一般涌出来，只会吹拉弹的锣饱读队道尽途穷，买卖越来越差。雷报报干脆我方和浑家出来分工，组建了一个圆满东谈主生白事团队。规划神志从香蜡、寿衣、冰棺凶事用品到锣饱读、羽士、地仙敩学相长，其后干脆发展成凶事一条龙，连打井、抬丧、灵车到修坟、办丧席都包已矣。锣饱读队也启动紧跟期间，配上了合成电子琴、架子饱读，以及发话器音响，单调的“叮咚呛”变成了“咚正好”。乐器多了，雷报报却遥远以为差了点什么，他无语有点是曲起畴昔锣饱读队了。

从事锣饱读匠深刻，雷报报缓缓对生命多了一重敬畏。雷报报有一个死活簿，每送走一个东谈主，他都要仔细地商讨死人的名字，然后用歪倾斜斜的笔迹把他写在死活簿上。有一段时候，很多老东谈主接连死一火，雷报报除了负责锣饱读队，还要夙兴昧旦地承办凶事，最苦最累的活没东谈主作念，由他负责从病床上把死人抬上灵车。当他将死人背在背上，他们有的刚刚失去气味，但费解体温尚在，无意候死人短暂喉咙处一声咕噜，然后躯壳就变得轻浅飘，把他吓一跳。他仿佛能嗅觉到他们对这个全国的留念，灵魂正在不舍地远去。当他掀开死人的衣着，看到他们身上各式仪器留住的伤疤，雷报报思到他们临终前遭遇到的病痛，千里默了。每送走一个东谈主，雷报报就要摸摸他们的手，在心里慎重地和他们告别。他却从来不愿告诉别东谈主这些奥妙，所独特识他的东谈主，都以为他蛇蝎心性，过得很惬心，却从未发现他蓝本也有这样惆怅的时候。

吹不出褶的冷静日子里，雷报报启动心爱上了心灵鸡汤，普通的日子，总要给我方打点鸡血吧。他总爱这样说。千般战术皆小术，唯有自立得天佑。雷报报天然莫得什么文化，作念的亦然这样卑微的职责，然则却活得这样亮明亮堂，舒舒展展，在一年的二十四气节中风来听风，雨来听雨。

不知为什么，雷报报当今总爱回忆畴昔师父教的打饱读窍门，无意候坐着就把肚子露出来，像布袋梵衲不异，拿着梨花木饱读槌一般的手指，在肚皮上翻飞拍打着，把肚子敲出咚咚咚的声响。雷报报闭上眼睛，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光。

偶尔，雷报报把衣着脱掉，别东谈主就会骇怪地发现他戴着一个奇怪的吊坠。那是一颗磨得发亮的绛紫色算盘珠子，它被一根红色编织线穿过，在他泄漏的两乳之间静静地躺着。雷报报照旧是那么敌视他的父亲，他以为父亲一辈子过得太戒备太屈身。父亲辞世的时候，他通常处处和他作对。父亲死了以后，他却暗暗藏着、贴心戴着他的一颗算盘珠子。这样，让东谈主怀疑雷报报，他若干照旧爱着他的父亲雷算盘的吧？

其实看多了死活，雷报报缓缓能懂父亲的哀痛了，知谈他精神失常的外在之下和那只算盘的背后，藏着他若干关于运谈的不甘与执念。一辈子很长，鼓胀作念好一件事。一辈子很短，也只可作念好一件事。天然雷报报一辈子都在和父亲作斗争，但其实有少许，他和父亲是那么相像，那即是，他们都曾专注地作念着一件事。雷算盘一辈子爱着算盘，而他的女儿，作念了一辈子锣饱读匠！

雷报报无意候会思一些问题，然后悄悄红了眼。他畴昔从没思过我方会爱上锣饱读匠。当今他显明了，唯一他还辞世一天，他就要好好打锣饱读。这个看似卑微的行业，藏着对死人最深切的关注，是死人一世的句号。如若有一天他死了，他但愿别东谈主在他的墓碑上这样写着：开州临了一位锣饱读匠——雷报报。

如若不错，雷报报还但愿有东谈主能在他的茔苑前敲敲锣饱读打打镲。那样他的一世就热侵扰闹，少许也不独处，他也算没白来这东谈主世走一遭。利索！用他的话说。

作家简介：出智周，重庆市开州区作协理事、副文书长，重庆市开州区东谈主民法院笼统办副主任。

裁剪：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